
Interviewed on 2019-Feb-20
How Asia Works [成與敗]
首先,沒有任何政權是以經濟發展為核心的,政權存在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維持自身。它像生命本身一樣,維持自身的傳承就是它的主要目的,發展經濟是一個次要目的。第二,由於前一個目的的存在,發展經濟作為一個次要目的,它採取的措施肯定要受到前一個目的的干擾。第三,這種想法是不符合自發秩序的。它假定有一個能夠操縱社會的政府存在,而且這個政府是有意識地把自己放在社會之外的。一般來說,具備這種條件的社會已經是一個被殖民社會了。
真正能夠有益於純粹意義上經濟發展的不是土地改革,而是資本主義的產權制度的明確化。只要能夠把受益者和產權的層次明晰化,至於原先的產權層次和最後形成的產權層次是什麼樣的,那其實都是無關緊要的(注:Coase theorem)。
真正的土地改革和非土地改革,唯一的因素就是政治因素,被土地改革的地主一定是政治上的失敗者。例如,韓國之所以實行土地改革,就是因為它的地主階級是日本殖民主義的主要支柱。而臺灣實行土地改革則是因為蔣介石的政府以征服者的姿態來到了臺灣的緣故。
土地改革造成的後果,有的時候是不利於經濟發展的。例如,日本、韓國和臺灣的土地改革造成的結果就是,使這三國的農業永遠無法自給了,而作為執政黨主要票源的農會結構則變成了國民經濟和社會的一個嚴重的贅餘。你要說它是自發秩序吧,其實它是妨礙自發秩序生長的;但要說它不是自發秩序吧,去掉它,孤立的小農更難保護自己。這就變成一種上不上下不下的尷尬狀態了。
法國的整個問題其實就是,大量的資源和社會精英進入了國家體系,民間這一方面得到的本來就是二流的人選,而拿破崙法典導致諸子平分財產變成了法國人的正常習慣,又通過節制生育來減少多子女分割財產導致財產分散的危險,結果導致了封建時代殘餘的大產業基本上都被分割完了。而法國農村和中小城市積累起來的資本在這個過程中間不斷地流向荷蘭和英國,使法國本土變成了一個缺乏資本積累的地方。
新加坡一開始就不應該消滅方言。在以英語為上等人的主要語言以後,讓民間的方言共同體自由發展,這樣的野蠻的共同體反倒可能是有高生育率的。這樣一個結構就會比較像是一個縮小版的英屬印度。它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需要由四面八方的移民來維持它的原有人口。
所以,如果你從周圍吸引穆斯林人口的話,那麼中間的斷層會很危險的。穆斯林人口超過一定比例、下層人口漸漸進入上層的時候,中間會發生戲劇性的政治斷裂。如果從中國吸引人口的話,那麼新加坡必然變成中國的一個滲透基地,然後下一輪香港和上海的命運又會降臨到新加坡的頭上來。他的時間線就只有幾十年。
實際上,創造者和上等人就是永遠長不大的小孩子,他們是人類當中極少數有權利永不長大的人,而大多數人都被迫長大了。越是窮、越是貧賤的人,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就越是被迫早長大,然後他們的發展可能就會越低。
所謂的貴族或者創造者階級,他們實際上享受的是原始部落的那種生活。世界是廣大而未知的,資源是近乎無限的,他們往東往西在很大程度上是有偶然性的。主要的競爭壓力來自於對大自然的認知能力,他們的巫師、獵人或者武士之類的主要是管這些事情的,而不是資源本身的剛性約束。他們的眼中,世界是開放的。
實際上,真正原始意義上的、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前本意上的、牛頓和愛因斯坦本意上的那種科學家,都指的是可以自由探索的紳士。而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前,晚至愛因斯坦那個時代,所謂的科學家的唯一工作就是建模,做實驗、搜集材料那些東西是不怎麼算數的。
什麼是偉大理論呢?就是一個小孩子玩得足夠開心以後編出來的那些故事。所有的偉大理論,在開始的時候那些故事都是不怎麼圓的,但他的思路對頭,後來就會有很多學術無產階級給它填充材料,把裡面編圓。
創造者占人口比例最多的時代就是原始部落時代。原始部落時代可能有一半的人口是創造者。文明產生的主要結果就是允許廢物人口的存在,廢物人口通常占人口的80%。例如,農業社會的七、八成人口是那種只會幹活、也不會思想、吃的是植物性食物、吃不飽穿不暖的人,那種人在依靠打獵吃飯的原始部落是不存在的,他們的愚蠢使他們很容易被野獸吃掉,是會淘汰掉的。原始社會把比較差的人都淘汰掉了,而文明社會允許奴隸和賤民以下等人的身份存在。
文明社會創造出來的資源越多(當然是少數創造者創造出來的資源),能夠容許活著的下等人的人數就越多。只有在美國例外,美國例外是因為什麼?因為美國比較接近原始社會,西部大開荒,是荒野中間的拓荒者,所以美國是世界上唯一一個中產階級超過人口50%的社會。這在歐洲是不可能的,歐洲有25%的中產階級就不錯了。美國人 - - 像川普之類的人可能就嚷嚷說是,47%的人不納稅也選舉。其實他不知道,53%的人納稅在全人類當中都是極其罕見的高比例,英國從來沒有能夠超過25%的時候。
大多數情況下,文明是少數創造者創造出來的資源允許很多非創造者以下等人的身份存在的一個條件。跟民主主義的理論和社會主義的理論相反,並不是少數精英剝削了大多數下等人,而是恰好相反,少數精英的創造除了養活他們自己以外,作為一個附帶產品,使得大多數沒有創造能力的人還能夠存在,而且還能夠以某種安撫他們自尊心的方式繼續存在下去。當然,如果在社會結構的演化破壞了少數創造者的創造機制、導致社會崩壞的情況下,那麼就會有大量的人口死亡。然後在接近於蠻荒的狀態中間,遊戲又會恢復到原來那種狀態,不是具有高度創造性的那種人就會生存不下去。所以,文明有它內在的不穩定性,它不是天然地不斷向前發展的。
所謂的健康文明是什麼呢?它要求給下等人有足夠自由開放的機會,讓他們向上等人方向發展。這種機制一般被稱為是自由,但是不能被稱為是民主。民主一般來說是有害的。民主能夠維持得下去,是因為民主有的時候能夠支持自由的緣故。民主如果支持了自由,我們就說民主是好的;反過來,民主就是壞的。所謂的自由,就是能夠讓盡可能多的人在盡可能長的時間內像孩子一樣生活的機制。例如像美國的小孩基本上是符合這種條件的。這個跟家長的關係不大,而跟社區的關係很大。社會普遍認為,小孩子在總統發言的時候打了瞌睡,總統還要捧你的場,這才是對待小孩子的正確態度。
理論家一般是由不執行的人做的。要是我一個人的話,我會覺得養狗太麻煩了,要占我很多時間,但願沒有。但是事實上從理論上來講,狗的存在是社區具有狩獵性的一個證據,而且有跨物種的成員存在比只有單一的人類物種要好,它實際上能夠提供很多默會知識。
所以這就是一個犧牲精神的問題。如果有朝一日我說我不准小孩養狗,那就說明我是一個比較自私的人,認為我在自己已經形成的這個格局裡面利用的那點時間很重要,而他將來發展的無限可能性不太重要。我想,我認識的人,包括我自己的父母在內,東亞儒家社會產生的父母,都是很自私的,他們培養出的孩子經常是一代不如一代的,除非碰上偶然的機緣。所以這就等於是一個考驗吧。說空話不算是考驗,涉及實際的財產、利益或者其他什麼問題才算是真正的考驗。
source